离开崔斯特瑞姆

献给那个躺在地上的装着木脚的尸体，那个健硕而笨拙的铁匠，那个关在笼子里大声呼救的老人，以及永远在燃烧着的崔斯特瑞姆。我穿过火红的门来到这里，无数次撞见你们祥和的生活。

——题记

1

如无数个已经过去的下午一样，怀特躺在崔斯特瑞姆的土地上，身下是被火焰焚尽了的草地，那烧焦的气味熏得人眼睛要流下泪来。

怀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季节，不远处断墙上的火焰还在跳动着，这个燃烧着的城市不缺少温度，所以他一直习惯了忽视季节。在他想要知道季节的时候，很无奈他找不到一个人来询问。身边那些蹦蹦跳跳的利刃魔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尖声叫喊，老得身上都满是皱纹的利刃巫师则无时不刻都在咕哝着连那些利刃魔都不懂的艰深咒语。怀特很讨厌他。

怀特想知道季节是有原因的。如果现在是夏季，那么他身子底下压着的这些草就没道理一直这么焦枯着，而应该很快的抽芽长叶，长成一片茂密的草坪。怀特从来没有躺在草坪上过，他想当然的认为那一定会比现在舒服，至少青草的香气不会让他流眼泪。

格瑞斯华尔德嘲笑他的这种想法，因为躺在草地上，那些令人抓狂的小虫子会爬满你的两条腿，让你非常地痒。

有多痒？怀特问。

非常痒，痒到令你抓狂。格瑞斯华尔德回答。

怀特并不满意这种回答。格瑞斯华尔德因此很不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而很有说服力的人作出的回答，不应该有人不满意。格瑞斯华尔德生气之后，就决定再也不跟怀特说话了。他把自己的巡逻路线改到了街道的另一头，离怀特躺着的地方很远，远到怀特大声喊他也听不见。

这下子怀特连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更可惜的是，他没法子向人询问这究竟是什么季节了。

在这个与无数个已经过去的下午一样的下午里，怀特仰面躺在烧焦的草地上，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被草的不完全燃烧所放出来的烟熏得泪流满面。

怀特费力地转了转头，呈45度角仰视着天空，他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并且对此深信不疑。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在任何人看来那个方向都只是天空而已，怀特也不例外。这是一件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可是他偏偏知道。

怀特觉得这像是一种病，名字就叫做“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这种病会不会传染，怀特不知道。但他作为一具尸体，也染上了这种病，可见这是一种相当不寻常的病。

前面说怀特很讨厌那个利刃巫师，事实上他同样讨厌那些蹦蹦跳跳的利刃魔，以及连话都不会说的骷髅弓箭手。当然，他最讨厌的就是格瑞斯华尔德。这不单单是因为之前由于小虫子和痒不痒导致的争执，更重要的原因是，格瑞斯华尔德有一个非常鲜亮的名字。他的名字显示出来是红底金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作注释：“特别诅咒”。那群骷髅弓箭手是红底蓝字，带了一大串长到不想看的前缀。而那些利刃魔每人也都有一个红底白字的名字。唯独只有他，是灰色的底子，白字写的是“怀特的尸体”。这样的待遇跟那些放在地上脏兮兮的箱子没什么两样，怀特觉得自己心里不平衡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因为整个崔斯特瑞姆只有这么几个人，格瑞斯华尔德，骷髅弓箭手，利刃巫师，利刃魔，怀特。怀特把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讨厌了一个遍，这种举动无疑非常的不成熟，不冷静，像个愤青一样。愤青怀特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坏评，继格瑞斯华尔德之后，那些骷髅弓箭手也去了街道的另一头。这样怀特身边只剩下利刃魔了。

所以在这个下午，怀特仰面躺在草地上，孤独的想着自己的孤独。

正在这时候，在另一条街道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声音。怀特隐约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然后就看见冰块和火球从街道那边飞了过来。怀特惊奇的看见那些平时很懒散的骷髅弓箭手这时候动作居然十分迅速快捷，胖胖的格瑞斯华尔德也扭着向那边跑去。

有人来了？

2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巫来到怀特面前。

咦，这具尸体有名字。小女巫惊呼，然后慢慢地念：怀，特。

怀特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一个英雄来到了场景中，怀特知道天空中那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个地方呢，如果不按规矩来，就会导致非常不好的后果。

非常不好的后果，指的就是——游戏崩溃。如果要避免这后果，就只有按着规矩来。规矩就是：怀特作为一具尸体，就要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等着英雄来翻，拿走他身上的东西。至于怀特如何知道了这一切，则又要归结为“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了。

小女巫兴冲冲地跑上来，大概她从来没见过一具尸体也可以有名字。一般来说，有名字的都是很厉害的怪物，比如前面打倒的那个胖子，就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格什么什么德。这具尸体难道也是很厉害的？或者说，生前是很厉害的？

小女巫头一次翻一个有名字的尸体，不由得十分紧张。她小心翼翼弯下腰，盯着怀特看了半晌，然后用手里的法杖一头轻轻戳了戳怀特的腰。

天啊，这是何等的煎熬啊！怀特强忍着腰间传来的急痒，他必须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因为尸体是不应该感到痒的。怀特一面在心里骂着小女巫，一面也有点得意地想：老子真是他妈的敬业。

怀特正想着呢，小女巫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踢得他翻了一个身。

只听见“喀嚓”一声，怀特的木头假腿折断了，又听见“哗啦啦”一阵响，从怀特的身上掉出一地金币来。小女巫惊呼一声，哇，这么多钱！

其实这时候怀特也很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身上竟然带着这么多钱，之前躺着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察觉。他看着小女巫仔仔细细地把地上的钱都捡起来，然后又把他的假腿也拿了起来。

怀特实在忍不住了，叫起来，你干嘛偷我的腿！

小女巫吓了一跳。这很正常，一具尸体，本来躺得好好的，你把它翻了个身，它突然就对你开口说话了，是个人都会吓一跳的。小女巫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你在说话吗？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怀特之前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头顶上是有一个名字的，这个我们之前已经讲过。作为一名尸体，怀特的职责就是等待英雄的来临，然后被英雄翻过身子，搜走他身上的东西。之后，怀特头顶上的名字就消失了，也即是说，没人会再去管他了，他已经自由了。

这些缘由怀特后来很详尽的讲给小女巫听，小女巫点着头，可是她的样子明显只是一知半解。小女巫想了半天，问，你现在没有名字了，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这个问题怀特回答不出来。即便是得了“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也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知道的。但是怀特聪明在于，在这种时候，他不说自己不知道，而是反问那个小女巫，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巫说，西希尔斯维娅·芙兰·凯拉·忒农凯尔。

怀特问，什么什么？

小女巫说，西希尔斯……

怀特说，不用说了。

小女巫说，你叫我西娅就好了。

怀特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女巫说，我本来在石块旷野打怪来着，后来就看见这么一堆石头柱子。回去问阿卡拉，就是在萝格营地里的那个修女，她说让我去黑暗森林找一棵大树。我就老实去啦。谁知道要穿过那么长的地底通道才能过去。好不容易找到那棵树，捡到一本书，给阿卡拉看了翻译过来，回到石柱那里，就打开一个传送门，竟然是红色的哎……

怀特听得头昏脑胀，实在忍不住了，大喊：停！你捡要紧的说！

小女巫歪着头想了想，说，是任务说让来这里救一个人。

听她这么说，怀特也明白了，这个小女巫说的人指的是谁。在崔斯特瑞姆镇中心，有一个老头儿被关在笼子里，旁边有一队骷髅弓箭手守着的。虽然怀特常年躺在镇子这边，但是在他还没有和格瑞斯华尔德闹翻之前，那个铁匠还经常给他讲些镇子其他地方的事情的。

怀特说，哦，我知道那个家伙，好像叫迪卡·凯恩。

小女巫说，确实是叫这个名字。

她又说，我要去救人了，不能再耽误了。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怀特慌忙也站了起来，可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假腿已经被小女巫拆掉了，摇晃几下，又跌坐在地。这个时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开这个自己一直躺着的地方，但是这个冲动确实十分强烈。

怀特坐在地上说，你等等，我也去。

3

怀特一跳一跳，跟着小女巫后面。他注意到小女巫穿得十分单薄，下身裙子开衩很高，露出修长的大腿来。

他忍不住说，西娅，你穿得好少。

怀特开口的时候，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小女巫挥手就是一个耳光骂他色狼，或者摆个妩媚撩人的姿势问他我漂亮不。

可是小女巫说，是啊，现在都冬天了，我都冻死了快，可是没办法啊，他们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女巫就没别的衣服可穿，只能这么冻着，不管多冷都得冻着，虽然我用的是冰霜法术，可也不禁冻啊，你不知道我之前去那个什么地底通道的时候，那里面又冷又潮，衣服都要拧出水来了，其实你们这里还好啦，毕竟有火可烤，等我救下了迪卡·凯恩，我先把衣服烤一烤……

怀特瞪了她半晌，说，闭嘴。

小女巫不说话了。

怀特其实只是想知道现在的季节而已。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可其实那么多的可能，最终都不会得到答案。然后小女巫选择了超出他想到的可能的做法，于是他得知了现在是冬天。

冬天啊。怀特想着，感到有些冷。

两人穿街过巷，来到了崔斯特瑞姆的中心地带。在那里，一片房屋废墟中间，原本是一个小广场，现在广场上立了一个高大的木架，架子上挂了一个大铁笼子，风吹过来，晃晃悠悠的。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就是迪卡·凯恩。

说起迪卡·凯恩这个人，怀特想起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这个糟老头子以前跟格瑞斯华尔德喝酒，喝醉了酒满脸通红，撒腿就在城里跑，边跑边嚷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那时候怀特就跟在他背后，大声叫他糟老头儿。

后来格瑞斯华尔德告诉怀特，这老头儿是古代赫拉迪姆的后代，指不定那是古代的语言呢。所谓古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格瑞斯华尔德，也没有怀特，甚至连迪卡·凯恩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糟老头居然能知道那个时侯的文字，由此怀特对迪卡·凯恩充满了敬畏。

在怀特对迪卡·凯恩充满敬畏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屁颠屁颠，他的爱好是四处捡东西，收集起来，然后那些来到崔斯特瑞姆的英雄们就会花很多钱来他这里买。那些东西怀特也不觉得有什么用处，似乎唯一的用处就是卖给别人。然而那些英雄们无疑是很了不起的人，他们可是要进入地牢去战斗的人哪！这些了不起的人拿了这些东西，一定会派上了不起的用途，怀特这样想。

可是那个时侯的英雄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怀特卖给他们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不敢跟他们多说话。城里的那个铁匠格瑞斯华尔德，他也是卖东西的，怀特跟他算是生意的竞争对手，所以他对怀特一直也是凶神恶煞。怀特觉得后来格瑞斯华尔德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后来才会找了个很随意的理由就离开他了。

怀特记得很清楚，在自己还对迪卡·凯恩充满敬畏的时候，崔斯特瑞姆还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可是转眼间，数不清的恶魔跑来，说毁就毁了。怀特也忘了是谁把自己杀了，只记得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只配有一个灰底白字的名字的尸体，每天老老实实躺着，再也不会有人来问自己买东西了。

想到这些，怀特就会觉得很伤感，忍不住就叹道，唉，这游戏，出二代了……

也就是这游戏出到第二代的时候，格瑞斯华尔德投靠了恶魔，于是背上了一个华丽的金字大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老头儿迪卡·凯恩，被一群骷髅弓箭手嘻嘻哈哈地关进了笼子里，吊在崔斯特瑞姆中心的广场上。

迪卡·凯恩被那群骷髅弓箭手拖走的时候，怀特保持着自己躺倒的姿势，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迪卡·凯恩也是贴近地面，但却是头下脚上。怀特忽然有一种冲动，这冲动催促着他大声叫出来，老头儿！

头下脚上的迪卡·凯恩听见了这声喊，他挣扎着冲怀特挥了挥拳头，张了张嘴，可惜怀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在怀特没什么事情做只能躺着的日日夜夜里，他经常想起这一刻，心里揣测那时这老头儿说了什么，可是没有答案。这是怀特记得的第一件不可知的事情，打这之后，怀特所不可知的事情层出不穷，直到他患上了“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为止。

怀特看着迪卡·凯恩被拖走，头下脚上，一身灰袍子在地上的碎石上撕扯得破破烂烂。他觉得这情景十分有趣。然而在叫过老头儿之后，他仍然笑不出来。

他心里想，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看见他了吧？

4

当怀特看见迪卡·凯恩的时候，他正蜷缩在那个大铁笼子的一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在这个时刻，怀特的眼中只有迪卡·凯恩这一个人。他与迪卡·凯恩远远地对视，他们之间是四十码左右的距离，并不算很冷的冬天的空气，以及笼子的一根根铁栅条。

怀特忽然觉得，被关在笼子里的，并不是迪卡·凯恩，反而是自己。他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迪卡·凯恩站在铁笼的栅条之外，远远瞧着自己。

喂，老头儿……怀特叫出了口。

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怀特想起上一次他这样叫迪卡·凯恩的时候，他躺在地上看着这老人被一群骷髅弓箭手拖走，他与迪卡·凯恩都是与地面平行，只不过头和脚的方向正好相反。那时候他感觉十分有趣但是笑不出来，觉得他们不会再相见然而此刻那老人又出现在面前。

现在怀特终于能在一个正常的姿态与迪卡·凯恩见面，那个老人依旧是那样一副邋遢样子。可是怀特明白，就是这个糟老头子，能够说一口谁也听不明白的古代的语言。想起了这一点，怀特好像又找回了当年对他的敬畏。

他们两个人隔着四十码左右的距离，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怀特看见迪卡·凯恩张了张嘴，他的心里猛地一紧：呀呀，这老头儿要说话啦！

迪卡·凯恩果然说话了：救命啊！

怀特愣了一下。这老头儿酝酿了这么久，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没有品的话，实在是让他意料不到。这句话没品到让怀特放开了对他的敬畏，忍不住向他竖了一根中指。

迪卡·凯恩完全不为所动，继续用手扒着铁栅栏，向小女巫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小女巫一脸严肃，先举着法杖使出了一大串法术，又是火球又是冰弹的，把四周的几个骷髅弓箭手打得稀里哗啦，骨头渣子掉了一地。然后周围就再没有敌人了，她这才跑到跟前，把迪卡·凯恩从笼子里面放了出来。

迪卡·凯恩，马上赶到萝格营地去！小女巫字正腔圆地说道。

怀特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这两个人好似在给自己表演相声一般，一个逗哏一个捧哏，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他说，你们俩……搞什么飞机啊……

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的迪卡·凯恩突然开口了，没办法啊，这是必须说的台词，我们也没办法啊！

怀特听着，忽然感到好似有一股电流在背上滚过，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又立时失去了。他想了半天，想起自己原来也是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的。比如说躺在地上，作为一个有着灰底白字名字的尸体，等待着英雄的来临，然后被英雄一脚踹得翻过身来，洒出一地的金币，此外还要搭上一条腿。

这也是他必须去做的事情。然后做完了这些事情，他就自由了，在这个世界里面，没有人再管他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是那么想要离开这里？这是不是也属于必须去做的事情呢？

怀特心里胡乱想着，却忽然瞟见迪卡·凯恩匆匆忙忙地打开了一个传送门。他连忙阻拦说，喂，你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可是迪卡·凯恩没有停步，他只是看着怀特，嘴里飞快的说着：我没办法啊一旦从笼子里面出来我就得马上打开传送门离开这里其实我也不想啊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跟人好好聊聊了但是你看我的脚不听我的使唤啊……

然后他的身体与声音一同消失在传送门里面。

迪卡·凯恩离开崔斯特瑞姆了。怀特想。可是他还在这里，没法子出去。

喂，我也要走了。小女巫说。

怀特说，走吧。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你走了，我就得再回去躺着了，等你下次再来。

小女巫点了点头，同样打开了一个传送门，同样消失在其中。

怀特看着空荡荡的广场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周围的骷髅弓箭手正在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寻找自己的骨头，把自己又拼凑成一副完整的骨架。

怀特看着自己原来躺的方向，这段路程不算近，他还是得单脚跳回去。可是这一次，没有小女巫的肩膀可以扶着了。

胖胖的格瑞斯华尔德从另一个方向走进了广场来，看见怀特出现在这里，他很是吃惊：怎么你跑到这里来了？

怀特又叹了一口气，别说这个了吧。嗳，你说那小女巫还会来这里么？

格瑞斯华尔德说，那个小女巫拿了你的腿，她可以用那条腿合成一个传送门，通往一个神秘的农场，在那里面全都是奶牛，数不清的奶牛，用两条后腿站立着，前腿持着武器……

怀特瞪大了眼睛，看着格瑞斯华尔德，他并不像是在讲笑话，况且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这不是他的风格。

真的假的。怀特说。

格瑞斯华尔德又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但是这绝对不骗你！

怀特想到了“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他说，哦，我知道了，原来连你也被传染了。

满是奶牛的农场么。怀特心里想，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个地方。

5

小女巫离开之后，怀特又回到了原来躺着的地方。他以前在草坪上压出来的那个印迹还在，可是崔斯特瑞姆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

所有的人，包括格瑞斯华尔德，骷髅弓箭手，还有那些利刃魔和利刃巫师，当然还有他怀特，都已经脱离了这个游戏的束缚，成为了自由的存在。也即是说，没有人会管怀特是不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当一个尸体，没人在乎骷髅弓箭手们是不是在广场上守护着铁笼子，同样的，也没有人再来理会迪卡·凯恩是不是还被关在笼子里面。

这一切真是难以相信，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怀特对格瑞斯华尔德说。

格瑞斯华尔德说，你说得对，这样是不对的。

但是怀特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不对了。怀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再知道很多不可知的事情了。

也许，那“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已经不知不觉地痊愈了。

可就是这件事最让怀特惶恐。种种的不可知让怀特感到不安全。怀特转了转头，45度角看向天空，他记得那里应该有一双眼睛在观察着他。

起码在他还患着“知道不可知事情的病”的时候，他是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的。可是现在，怀特看不到那双眼睛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应该还在的……

怀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格瑞斯华尔德说的那些奶牛。怀特梦见它们围着自己，手持长矛，转着圈地跳舞。跳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哞哞”地唱着他听不懂的歌。

怀特带着这样的恐惧从每个清晨醒来，直到有一天，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假腿又回来了。

咦。怀特说。

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向四周环望。没有错的，崔斯特瑞姆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他熟悉的样子。

他很想去广场看一眼。是不是迪卡·凯恩又回到了那个铁笼子里？

还有那个小女巫……她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他迈开步子正要走，忽然格瑞斯华尔德从一旁冲了过来，猛地把他按倒在地。你在做什么啊，混账小子！格瑞斯华尔德对着他咆哮。

怎么……

你是一具尸体！尸体！尸体怎么可以到处走动？要是被他们发现了……

格瑞斯华尔德的眼睛不自觉地向着天空中瞟去。怀特明白了他话中的他们是指什么。

他顺从地躺好，低声问，迪卡·凯恩又被关起来了？

这个是自然的。

呐，小女巫又要来了吧？

格瑞斯华尔德的脸色有些不好。谁知道呢，她要是来了，我可要把她敲成肉酱！

你总是嘴上狠毒罢了。怀特想。

于是所有的一切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怀特仍旧躺在冒着烟的烧着的草地上，被烟尘呛得泪水直流。身边是利刃魔们蹦蹦跳跳，老迈的利刃巫师咕哝着咒语。

怀特记起，以前在这个时候，他非常想要离开崔斯特瑞姆。现在，他仍然如此。

上一次的时候，他是不是应该跟着小女巫离开呢？

就在现在，他是不是在后悔呢？

他听见声音了，跟上一次一样，他熟悉那种声音。冰块破碎和火球炸裂的声音。是小女巫，错不了的。她果真又回来了。

怀特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忍不住将眼睛露出一条小缝来，偷偷看去。

确实是她呀。那个有着很长很长名字的小女巫。怀特偷眼看去，正好还能看见她的裙下风光，依旧是穿得那么少，露出修长的大腿来。

怀特想到了现在的季节应该是冬季吧，她说了很冷却仍不知道加衣服真是个笨蛋。

她是个说话啰嗦脑子不灵的小女巫。格瑞斯华尔德是个块头很大动作粗鲁的铁匠。迪卡·凯恩是个样子邋遢说话没品的学者。怀特是个满脑瞎想胆子很小的尸体……

怀特有着灰底白字的名字。格瑞斯华尔德有着红底金字的名字……

现在正是冬季很冷。到处都在燃烧。骷髅弓箭手死了碎成骨头渣。怀特翻个身落下一地金币。迪卡·凯恩被关在广场的笼子里。他大声喊着救命……

崔斯特瑞姆的一切啊。

怀特盯着小女巫的大腿，心想，你要把我翻身了，然后捡走掉落的金币，还有我的假腿。你拿走假腿去合成传送门，里面是个农场，有很多的奶牛，持着武器，跳啊跳。

我真的很想离开崔斯特瑞姆。

他真的非常害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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